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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二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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想想也是。

剛才做/愛時,劉珂就不斷撫觸他的殘肢,他因意亂情迷,直到剛才,才猛然覺察到——她會刻意將近他,根本是別有所圖。怪他自己遲鈍。

是許心婕的話促使他去了學校,事態演變,人又到了她的家中。既然對她有喜愛之情,便不想留有太多遺憾。

他已成年,會對自己的行為付責任,可又有不滿,化作了一句又有質問,又有失望的問話——“你是慕殘吧?”

他知道她對他有意思,或是出於身份,或是出於年齡,抑或是其他他不得而知的原因,她不說出口。他是想,若她付出了真情,他必也要回報一二,物質、精神、身體,怎樣都行,只要她樂意。

可是如果,這段感情從一開始就不清白,他寧願舍棄。

他突然覺得,她很惡心。

劉珂睜開了眼,沒有說話。她無話可說,也說不出話。

身體明明還餘熱未退,心卻倏地涼了。

葉沈看著她,等她開口。

他的眼神像兩只手,卡在她脖頸邊,慢慢地收緊。

劉珂很想朝著他大吼:你讓我說什麽?解釋什麽?她本來就是啊。

空氣像是變成了凝滯的膠質物,人都覺得呼吸困難。

那天葉沈怎麽起身,下床,穿上衣服,單腳跳著,去往客廳,拿上他的拐杖離開的,劉珂一點印象也無。記憶像是只停留在那一句:“你是慕殘吧?”

幾近夏至,天黑得慢,可此時,天也完全黑透了,像是磨不開的濃墨。

第二天去學校,張黎看出劉珂臉色不好:“怎麽了?”

劉珂咬著吸管,熱豆漿流進胃裏,令她舒服不少。她搖頭。和葉沈的糾葛,她暫時不想讓張黎知道。

張黎當她由於身體原因不舒服,便沒多問,只說了句“好好照顧自己”。劉珂會不會做到她不知道,話說到了,她也無法再多管,畢竟只是同事。關心超過了一定程度,就是多管閑事。這個道理她還是明白。

那次是殘疾人學校的事,劉珂似乎不知道。作為老師,張黎略修過心理學,劉珂的情況,她像是明白一些,又的確捉摸不透。好在葉沈已經畢業,看不見,心裏就不會一直掛念著。張黎樂觀地想。

中考監考要求不比高考,要寬松得多。劉珂幾乎整個上午心不在焉。

蟬已經開始在樹梢上叫起來了,聲音嘶啞,微顯得弱,不如盛夏時張揚跋扈。

從學校出來後,劉珂去小超市買瓶礦泉水,站在路邊,擰開瓶蓋,倒了些水洗手,再仰頭喝了一大口。冰水激得喉間一陣生痛。

陽光明亮。中午十二點,太陽正當頭,影子都縮成了一小團。

旁邊是馬路,突如其來的尖銳的車喇叭響,嚇了劉珂一跳。

劉珂偏頭看去,曲喬探頭而出,對她說:“劉珂,太陽曬,我送你回去。”

他被直直地看著,也不避,笑得善解人意,叫人找不到借口拒絕。

車上,空調口絲絲地吹著涼氣,曲喬問:“還有半個月課上,放暑假你去旅游嗎?”

“去吧,不過我沒課了。”

只有資歷老的有經驗的老師,剛教完高三,就去接新高一重點班。劉珂監完了考,倒落得輕松。

“張黎她們要組織去黃山,一起?”

“不了,我可能會先回老家待一陣,再自己出去逛幾天。”劉珂推辭。純是借口,曲喬聽得懂。

“哦。”曲喬雖料得到,但仍有些失望,“那也挺好。”

車開到樓下,劉珂道聲謝下車。曲喬像還要說什麽,猶豫了幾秒,也跟著下了。

兩人同時看見站在停車棚裏的葉沈。他自然也看到他們了。

他穿著黑色中褲,另一側,空蕩蕩的,在地磚上投下的影子也搖擺不定。

看樣子,他是在等劉珂。

從車駛過來時,他便一直盯著。曲喬的車,他認得,車型張揚的城市越野。果然,車停穩後,劉珂就從副座下來了。

他看著劉珂,一瞬不瞬,反而忽略了她身旁的曲喬。

劉珂看見他,就只想到一個問題:大中午的,他不在家吃飯,跑這來幹什麽?

曲喬是理科老師,也教過葉沈班,後來又因為些事,調換走了,光覺得他眼熟,卻叫不出名字。

他看了眼葉沈,又看了眼劉珂,“找你的?”

劉珂移開視線,看向曲喬,說:“你先回去吧,謝謝你今天送我回來。”

於是一腔的話語,便被突兀出現的葉沈打斷。曲喬修養好,不會死纏爛打,也不惱,點點頭:“不客氣。再見。”

等到曲喬的車開走後,劉珂才走向葉沈:“走吧,上樓坐坐。”

葉沈張張嘴,又閉上,跟在她身後。

客廳還是像他昨天來時那樣,沒什麽變化。可就連安穩不動的沙發,就能輕而易舉地讓葉沈想起昨日的瘋狂。簡直快魔怔了。

“喝水還是飲料?”

劉珂的話,令他回歸現實:“水吧。”

劉珂去廚房裏倒了兩杯涼水,本來想加冰塊,打開冰箱,想想又算了。

“吃飯了嗎?”她將杯子放在他面前,問話的語氣一如平常,像是昨天什麽也沒發生過。

“沒。”另一位當事人的葉沈,到底沒她成熟,沈不住氣。開口說出的話,都透著一股怪異。

說完才意識到不妥。昨天發生過那樣的事情,他倒是像理直氣壯來蹭飯似的。他抿了抿唇,看著那杯水,斟酌著怎樣開口。昨晚,他一夜未眠,不斷地翻身,全是在想傍晚時的事。緊/窒、濕潤的包裹感似乎還在。

電視沒開,卻是倒映了兩人的身影。

劉珂伸手,拿了抱枕,抱在懷裏。到了飯點,她也不打算去做飯。等著他把話說開,不然兩人都膈應。

可劉珂率先耐不住沈默,先行開口:“我知道你想說什麽。都成年了,也別看得太重要。”

又是“成年”,昨天她勸酒,也是這話。

葉沈沒有說話。

劉珂忽地自嘲一笑:“其實挺重要的。畢竟是第一次。”

葉沈楞了,反問:“第一次?”他以為,依她的年齡,閱歷,她昨天的循循善誘,怎麽也不可能。簡直就像,他本只期待一顆糖,卻有人給了他一盒巧克力。想都不敢想的事,殺得他措手不及。

“是啊。”劉珂脫了鞋,腳踩在沙發上,抱枕夾在腿與身子中間,“不相信是麽?”

他聲音低下來:“沒有。”

“以前就想,如果不是殘疾人,就算了,沒興趣。後來家裏人催,覺得要結婚生子了,可又心有所屬。雖然知道不會有結果。”她跳躍地轉了話題,“你知道張韶涵有首歌,《遺失的美好》裏的一句詞嗎?”

葉沈沒有問心屬的人是誰,也沒有回答問題。劉珂已經把話說得這樣透了,反而叫他無從說起。

劉珂下巴壓在抱枕上,偏頭看他,看了兩秒,又轉過臉,看著茶幾上的玻璃杯。

真失敗啊,人生首次告白,以對方沈默告終。她就當他不知道,自己給自己一個臺階下。她將抱枕拿開,站起來,“我去做飯,你要留下來吃,或者回家,都隨你。”

葉沈看著劉珂進了廚房。

他知道。他知道那句歌詞,也知道她的意思。

所有答案其實了然於心。

有的人說不清哪裏好,但就是誰都替代不了。

葉沈最終沒有留下來。他臉皮薄,讓他與她面對面再吃一頓飯,他寧願站在馬路邊,受人側目。那滋味至少他承受過。承受過,就知道如何去承受。

回家開煤氣炒菜時,不小心碰到鍋,燙得手指刺痛,立馬關了火,開水龍頭,涼水沖著手指,痛感稍緩。拿開時,已然紅了。葉沈楞楞地看著,心思飛遠,久久不曾動彈,直到門響了,他才恍然回神。

是母親。

她經過廚房,看見他,問:“這麽晚才吃飯?”

“嗯。”葉沈垂下手,“你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?”她挎著包,是下班的樣子。

母親勉力一笑,沒有接話,反而接過鍋鏟,擠他出廚房:“我來吧。”

到父親回到家,葉沈才知道母親提前下班的真相——母親被解雇了。

母親在單位勤懇工作十餘年,原老板待她也好,葉沈剛截肢那會兒,老板資助了不少,還曾提過補品看望過葉沈。可她年紀也大了,該退休了,新上任的老板一來便說要裁員,見母親年紀不小,雖說有經驗,卻不比年輕人精力好,委婉地讓她回家享天倫之樂。

母親說到這裏,捶了下腿,“小沈還要讀大學,我享什麽天倫之樂啊。”

葉沈夾著菜,食之無味地嚼著,不發一言。

母親絮絮地說著:“要再早點,小沈讀高三,我回家也好照顧他,這會兒他都考完了,我回家幹什麽吶?讀大學一年還要幾萬……”

葉沈和父親兩人也沒招,出不了主意,只能無濟於事地安慰她。

吃完飯,母親洗碗,葉沈回到房間,打開手機,翻了翻聯系人,組織了下語言,給許心婕發送一條消息。

許心婕回覆得晚了些,但還是很爽快地同意了,說會幫他聯系。

母親既然已“退休”,葉沈是想給自己賺點學費,左右也清閑,可以為到時的英語四六級做準備。大學的一等獎學金金額也不少,他想爭取。

未來……未來就像一座擋在面前的山,他不知道荊棘、毒蛇、亂石會如何、何時出現,他能做到的,只是找時機找路徑,去翻越。現在山上落滿了雪,他正等待雪消冰融。

葉沈躺上床,床頭櫃上的手機響了下,是一條申請好友的信息。

那人的頭像是米色背景上一朵手繪的很小的花,微信名是:鳴珂鏘玉。

葉沈第一時間想到是誰。

他點了“同意”,給的備註是“劉珂”。他想讓她在他的聯系人裏,顯得更普通,像是好友,同學,而不是老師那般有身份阻隔。

劉珂第一句話很隨意,也很家常:吃過飯了?

沈石:吃過了。

劉珂:(微笑)

劉珂:對了,你知道,珂的意思嗎?

沈石:?

劉珂在那邊笑了笑,腳踢了踢茶幾腿,回:你的回答可不“誠實”。

珂,是像玉的石頭。父母既願她擁有嬌容,又期她有石子般頑強的意志。

她不相信他不知道。

可……沈入水底的石頭,是暗不見天日的意思嗎?寧肯在水裏生苔,也不會露於陽光之下。

沈石:我的微信號,你哪來的?

劉珂:不叫劉老師了?

沈石:……

劉珂:許心婕加了曲老師,要到你的號,的確費了番周折。

劉珂:中午回家吃了飯嗎?

又是吃飯了沒……沈石:吃了。

劉珂:那行,沒事了,你早點睡,放假了也不要熬夜,註意身體。

葉沈看了眼時間:才八點。

沈石:你也是。

劉珂:好。

葉沈看了會兒書,洗了澡準備睡,想起之前那段又尷又尬的對話,忍俊不禁。他點開兩人聊天界面,最後一條的時間停留在八點。

他想了想,編輯了一長段話,是白天未說出口的,反覆默讀了幾遍,又覺得不恰當,刪掉,最後只發了兩個字:晚安。

劉珂很快回覆,像是專門等著他發消息似的:晚安。

這樣的人,分明掌握了所有控制權,他就像她的臣民,讓他怎麽逃出她的掌權範圍?

這樣的感情,當真說舍棄,就舍棄得了嗎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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